,仿佛下一瞬间便会抖抖羽毛、睁眼鸣叫起来,形极简而神灵俱足,堪称大匠之风。
耿照出身寒微,不懂音律,却也听过“泠泠七弦上,静听松风寒”之类的诗句,一数黑琴琴面,谁知竟有十弦。正自疑惑,忽听染红霞开口道:“姊姊这琴好特别。琴上竟无徽钿,却要怎生弹奏?”琴上以螺钿镶嵌、标示音位的圆点称之为“徽”,也有考究者以犀角、象牙、金银宝玉制作的。
横疏影未做答复,闻言只是侧首,嫣然一笑:“妹子也爱弹琴?”
染红霞猛被问得俏脸飞红,讷讷道:“姊姊莫笑话我。我粗鲁得很,不会这些风雅事,只是幼时在府中曾见家人弹琴,所以知道一些。”
横疏影微笑道:“这种一足无徽琴乃是古琴,又叫“十弦琴”,现今已没什么人弹奏啦!这琴的外形刻成了雁儿的模样,有人称之为“伏羽”,据说琴面涂抹的灰漆里掺了特别的药料,琴弦一动,便会散发出淡淡的金银花气味,又唤作“忍冬”,是昔日教我弹琴的老师所赠。我偶尔想念故人,搬来拨弄些个,改天再弹给妹子听。”
染红霞点头称是,想起外头对于这位二总管的诸多流蜚,唯恐失言,暗生警惕,不再提及舞乐之事。
耿照听从吩咐,将那具奇特的古琴“伏羽”取出,小心翼翼地置于桌上。
横疏影遥指空盒,抿嘴一笑:“把你背上的刀,连同裹布等放入盒中,再扣上锁头。”耿照恍然大悟,依言置刀。背上负重一空,心中烦恼似有稍减,不由得松了口气,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忽然涌现。
横疏影看在眼里,转头对染红霞道:“妹子,你身上有伤,夜路又十分危险,不宜回转断肠湖。姊姊派两队快马往断肠湖,同时飞鸽通知左近武林同道,倘若妖刀仍在,我立刻晋见城主,让他老人家发兵驰援水月停轩;若妖刀已去,便让马队保护贵派诸位师妹,暂且退至安全处,待明日天光,再行善后。妹子以为如何?”
染红霞元气耗损甚巨,自忖没有再战妖刀的能耐,沉吟片刻,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,只得点头:“如此甚好,有劳姊姊啦。”与胡彦之一同起身,便要告退歇息。
横疏影忽道:“是了,那赤眼妖刀对女子不利,妹子若携回水月门中,只怕大大的不妥。妹子若信得过我,不妨交由姊姊暂为保管,我白日流影城中多有大匠,精通锻冶,说不定能镇魇祛邪,找出克制妖刀邪异的法门。”
赤眼本不是染红霞之物,乃是魏无音临死之前托付给耿照的东西,她并无贪图之心,点头道:“都依姊姊。”胡彦之一凛,暗想:“这么大方?除非……那刀本就不是你的东西。”见横疏影仍是笑吟吟的,神色更无一丝异处,当下不动声色,与染红霞一起告辞。
忽听外头一阵骚动,有人大喊:“在这里!找到啦、找到啦!”脚步声、弓弦弹动、金铁交迸的声响等此起彼落,似有大队人马涌进院里,盾甲相碰、剑拔弩张,大有一触即发的态势。
胡彦之笑道:“哎哟,打猎打到这里来啦?二总管,真对不住,这该是冲着我来的,我去瞧瞧。”说着长身振起,大踏步跨出厅门。
触目所及,只见小小的院落里挤满了张弓挺枪、手拿火炬的武装兵士,装扮与白天所见的多射司人马一般无二,只是离了马匹之后,这些训练有素的青壮汉子摇身一变,又成了长枪步卒,数十人散成一个圈子,将角落里的策影团团包围,四角均有人手持绳网,网下系着铁球,一步步小心逼近。
院门之外,八名皮笠绿衫的跨刀甲士簇拥着一抬软轿,轿上踞着一名锦衣公子,双眉斜飞、鹰准薄唇,略显瘦削的英俊面容掩不住一股骄悍跋扈之气,正是白日流影城主独孤天威之子独孤峰。
胡彦之弯腰拂了拂庭阶上的尘灰,一屁股坐下来,咧嘴大笑:“喂!别说我没警告你们,惹火了我这位老弟,一会儿有你们苦头吃的。”众人回头,见是一名形容陌生的青年大胡子,邻近几名机警的甲士立刻掉转枪头,明晃晃的刃尖将胡彦之环在中央,更无一处可逃。
“你是什么人?居然潜入本城内院!”胡彦之只是傻笑,也不答话。
钟阳走出厅门,遥遥对着独孤峰长揖到地,清了清喉咙,朗声道:“启禀中郎,这位胡彦之胡大侠,乃观海天门掌教鹤真人的得意弟子,正与几位正道朋友在二总管处作客,明日将晋见城主。只因今天来得晚了,尚不及与中郎引见。”
独孤峰微微一凛,眼中的嚣狂略有收敛,把手一挥,撤了胡彦之周身警戒,上前打量他几眼,冷冷道:“这是你的马?”
“不是。”胡彦之一本正经。“它是我兄弟。”
独孤峰一愣,目中忽迸寒芒,拳头握紧,怒极反笑:“你敢愚弄我!世上,谁把畜生当作人看!”
胡彦之微笑道:“世子这话却不尽然。也有把百姓当畜生看待、恣意驱赶奴役之人,相较之下,我同畜生称兄道弟算什么?”
独孤峰一声哼笑,慢慢说道:“你若是出言讽政,小心落了个大不敬之罪,抄家灭族不说,只怕还要连累你师傅。”胡彦之故作惶恐,满手乱摇:“我……我哪里出言讽政了?你……你可别乱说话!”
独孤峰见他神情大变,心中得意,忍不住露出疾厉之色,寒声道:“你方才说过“也有把百姓当畜生看待、奴役驱赶之人”这句,是也不是?”“世子,我这话……这话到底是讽了谁呀我?”胡彦之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。
“还能有谁?”独孤峰冷笑:
“能驱役人民的,只有朝廷!说这话就是讽政!”
胡彦之却一脸茫然,歪着头直掏耳朵:“谁呀?”
“朝廷!”独孤峰声色俱厉。
“朝廷?我说了朝廷什么呀?”
“把百姓当畜生,奴役驱赶!”
“啊?谁把百姓当畜生,奴役驱赶?”
独孤峰气得七窍生烟,铁青着脸揪住他的衣襟,一把拖到面前,嘶声大吼道:
“是朝廷!是朝廷把百姓当畜生,奴役驱赶!你听清楚了没有!”
霎时间,整座院落里静得鸦雀无声,一干多射司的枪卫们愕然回头,睁大眼睛,除了晚风吹拂、炬焰烧窜的声响外,谁都不敢开口多说一句。
胡彦之“嘘”的一声,伸指往唇上一比,低声说道:“世子留神。你若是出言讽政,小心落了个大不敬之罪,抄家灭族且不说,只怕还要连累许多人。好在这里听到的也不算多,抄起刀子一股脑儿杀光也就是了,不怕不怕。”
独孤峰额角青筋未退,兀自胀红脖颈,怒不可遏;片刻才省起自己竟口出大逆不道之言,若有哪个心怀不轨的偷偷报上镇东将军府或东海护军府,难保不会惹动父亲或外祖父的政敌,借此大做文章,生出许多事端。
他越想越是心惊,回过神来,才发现满背是汗,森寒的目光遍扫众人,不觉流露杀意。胡彦之本是随口戏耍,此际却有些心寒,暗忖道:“看来,这小子竟是头青眼狼。不过是句玩笑而已,他却动了杀心!”
“这是怎么了?”
一声娇柔惊呼,一阵若有似无的幽幽梅香漫出厅堂,横疏影披着一袭玄黑大氅,袅袅娜娜地走了出来。那黑氅虽然包裹得密不透风,将她腴润曼妙的身段尽皆掩去,却依然露出一双踝骨浑圆、肤如细雪的脚儿来,套着小巧鲜嫩的鹦鹉绿绣鞋,益发的娇妍可人。
众多射司的兵士们一见她来,不觉一愣,怔怔盯着那裸露小半截的雪腻足踝,满眼目迷;然而回神一悚,纷纷低头垂兵,躬身退到一旁,再也不敢多瞧。瞬息间,满院几十条大汉俱都俯首,犹如泥塑木雕,并肩齐列,一动也不动,风中只余“砰砰”的心脏鼓动声响,撞击之猛之剧,几乎能想象热血奔流的模样。
横疏影揪着氅襟抵御寒风,另一只纤纤素手一挥,淡然说道:“这是我歇息的地方,谁让你们进来的?通通出去!”多射司的枪骑队长不敢违拗,冲独孤峰及二总管一躬身,率众退出院门,队伍井然有序,院中片刻无人。
横疏影福了半幅,抿嘴道:“世子,这位胡大侠是妾身的客人呢!你们怎地动起手来啦?”独孤峰面色犹青,腾腾怒眉一下子还缓不过来,冷哼一声,摔开胡彦之的衣襟。
他到底是侯爵世子,又有功名在身,如今身在人家的地头,胡彦之也不想太让他下不了台,故意踉跄几步,摸着胸襟哼哼唧唧:“世子教训我哩!让我别乱说话,以免冒犯朝廷,落了个大不敬之罪。”
“那敢情好。胡大侠口没遮拦的,是该教训。”横疏影抿了抿嘴,自顾自的笑起来:“只是当今之世,天下太平,便是有人去报你出言讽政,官府多半不肯办,没凭没据的,回头就是一条现成的诬指之罪。升斗小民怕受牵连,官老爷们更加的怕。”
独孤峰闻言凛起,微一思索,心中一块大石顿时落了地,容色稍见平霁。
横疏影侧身一让,嫣然道:“世子,这位是水月停轩杜掌门座下高足,染红霞染二掌院。妹妹,快来见我家世子。”染红霞不爱应酬,勉强扶座起身,福了半幅,低声道:“世子安好。”
独孤峰盯着她瞧,从头到脚打量一遍,锐利的视线有如实刃,紧贴着她玲珑有致的胴体曲线,由上而下,丝毫无遗。一股湿黏冰冷的不适感,仿佛沿着无礼的注视渗入骨髓,染红霞忍不住打了个寒噤,额际如有无数针尖攒刺,一时之间竟有些恶心想吐。
“染红霞、染红霞……染……”独孤峰反复念诵几遍,忽然抬头:
“这个姓氏十分罕见,普天之下也没几个。你,是镇北将军染苍群的什么人?”
染红霞正要开口,忽觉一阵微眩,忙扶住镂空门扇,定了定神,低声道:“正是家父。”众人无不惊讶。
独孤峰双目一亮,又打量了几眼,见染红霞虽有病容,却生得一张雪白标致的瓜子脸蛋,双腿修长,身段玲珑浮凸,实是少见的美人,暗忖:“染苍群手绾重兵,坐镇北关多年,被誉为当世战神,该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。不想……他的女儿竟如此美貌!”
◇ ◇ ◇
据说染苍群膂力过人,精擅马术,使一口五十二斤重的云头象鼻刀,杀敌直如切菜砍瓜,当者无不胆寒。因战功彪炳,短短数年间,由一介冲锋队长升至骠骑都尉,所部均穿红衣红甲,自称“血云都”。
过去“血云都”乃是独孤阀麾下的精锐部队,比之西山韩阀的私兵“飞虎骑”亦不遑多让,都是昔日央土大战中威震天下的劲旅。染苍群的北关军继承了这支百战劲旅的番号,被誉为是当世精兵。
太宗继位后,命染苍群为镇北将军,总领北疆防务。按照孝明帝的本意,异族慑于北关军威,已多年不曾蠢动,本想将他调回平望都述职,待得历练几年京中官场,便要擢升为大将军,官居太府,为皇帝总领天下兵马。
面对这军旅生涯中人人梦寐以求的至高之位,染苍群却派出千里快马,上了道奏折婉谢。
折中写道:“……身先士卒、浴血奋战,普天之下能胜臣者,几稀;服冕庙堂、定谋擘划,则普天之下,臣能胜者亦稀也!陛下不欲臣执卫北疆,乞愿归老。”末尾又不忘提醒道:“天下兵马,俱归陛下所有;三军将帅,皆是陛下臂。太平,尚镇,须将军何?”
太宗读完,命侍将折递给陶峥,笑:“凭这等见,够资格将军了。怎这个个不肯升官?”
其陶峥病痾已沉,不便,坐在御赐的软垫长背椅才勉强完,费力:“苍鹰不轻易扑击,是苍鹰的风骨。陛莫忘了逐猎才是苍鹰的本,若教示笼,岂非屈了它?”
太宗怔,身揖:“先惠我!”此撤将军职,不再设置。
陶峥回府不久,便不再理,卧床月余,这位建立制度、满朝文武皆惧怕的良相溘长逝。陶峥,太宗祭拜执礼,追念少曾在海老宅的书,与们听他讲授经的往。
太宗朝,文治武功皆有观。
镇南将军段思宗率军南,威服南陵诸封,仅在虞附近打了几场威吓的战役,算是兵不刃。相较,北方异族骁勇狞恶、直鬼怪,曾路踏平碧蟾王朝的重重守关,举毁王京,各军闻变;来,异族莫名其妙撤,各军阀才松口气。
按北关临的敌此险恶,理应营城筑垒,坚守不,染苍群接任镇北将军的几,岁岁均冒雪击,将王朝防线不断向推进,盘据北关外的异族残部捱不住雪灾与军队的双重夹击,被赶入更北方的诸沃野。
染苍群更疏征调北关廿州县的,连各军、各节镇的屯田兵万,沿诸沃野外侧的婴垣筑坚城壁垒,垣相连,依脊深林结防线,在朝野掀轩。
有抨击他“驱”,有则质疑他有不臣,借此激怨、消耗力,伺机图谋不轨。“将军位极臣,拥重兵,敬。”幕僚劝他:“何苦将推到刀锯沸鼎,落身名裂的场?”
据染苍群是抬盯,什。
此不朝野议论,连太宗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