!胡大爷自己也小心,莫要原汤化原食,凭空短了几寸。”
耿照无心听两人斗口,见床榻之上,娇小的碧湖静静躺着,容颜似比印象中更清减几分,肌肤犹如玉质般通透剔莹,小小的脖颈与指头有股说不出的细致,较清醒之时更像人工造就,浑不似活物。
黄缨从瓷盆中拧出一条雪白巾帕,细细为她擦拭头脸,拨顺额发,又将干净的湿布覆在她额上。
衬与碧湖通透的玉色柔肌,她面上那条粉色的斜疤格外怵目惊心,遭利刃剖开的凄厉伤口已然愈合,浅浅的粉红色犹如初离母体的幼小胚胎,沿刀痕微微隆起一道,令人不忍多瞧。
胡彦之默默端详,片刻才问:“她这疤是自小有的,还是后来才受的伤?”
黄缨接口道:“说是被妖刀砍花的,不过我也没瞧见。她运气可真不好。”
“谁拿妖刀砍了她?”
他的口气隐有一丝疾厉,明明脸色未变,依然随意抱臂站着,却有股难言的沉重压迫。黄缨察觉不对,强笑道:“我不知道!胡大爷可别吓唬人。总之就不是我。”
胡彦之耸肩一笑。
“想也知道不是你。你这丫头片子忒厉害,等闲不干刀头染血的勾当;真要想杀人,肯定唆使别人动手。”
黄缨见他又恢复平日的模样,肩头一松,笑道:“以前不识胡大爷,那是有心无力,以后我就知道该找谁啦。”
胡彦之与她东拉西扯一阵,忽然想起什么,喃喃道:“这样的伤疤未必不能治。据说东海之内有个异人,堪称外科圣手,能续断臂、肉白骨……但要找这人帮忙,倒是有些棘手。”
黄缨奇道:“程太医也说,有个人能治碧湖的疤,只是有些麻烦。她的脸若能治好,不定能当上掌门的第四弟子,门里的姊妹都这么说。”胡彦之笑道:“杜妆怜号称“天下选徒、授徒第一”,敢情选的是花魁,还看相貌美不美?”
黄缨笑道:“自来便是这样了,我也不知道为什么。”胡彦之一笑,不再说话。
她察言观色,心中已有主意,眨眼笑道:“胡大爷,我同耿照出去说些话,你是有身分地位的人,可别来偷听。”不由分说。拉着耿照往外头走。
耿照的手掌被她两只温软的小手交握着,上臂给黄缨掖在乳胁之间,触感细滑柔腻,不禁想起断肠湖中肌肤相亲、红螺峪里饮精解毒的旖旎香艳,砰然之余,忽觉一阵温馨,心想:“我与她相识不久,却一同经历过这许多。”
两人来到中庭,耿照问道:“好啦,这里没有别人,你要同我说什么?”
黄缨噗哧一笑。
“你傻的么?瞎子都看得出,胡大爷对碧湖特别不同。我卖他个人情,让他们俩多聚一聚。”
“你想多啦!老胡是因为救了碧湖姑娘,才关心她恢复得怎么样。我也很关心碧湖姑娘,你瞧,这不是来看她了么?”耿照笑道。
黄缨老实不客气地翘起兰指,刮面羞他:“不害臊!你呀,肯定是被胡大爷拖来的,包管进门前还不知房里是谁哩!一见了人,心里想:“啊,原来是水月停轩的碧湖姑娘!”心思一转,又挂念起我家红姊来啦。我猜的真不真?”
耿照面上微红,神色倒是一派怡然,笑着说:“我也挺想你啊!不知你吃住惯不惯,心里一直挂念。”黄缨嘻嘻一笑,双手撑着围栏往后倚坐,裙下两条细腿胡乱踢晃,绣鞋尖儿缀的鹅黄绒球乍隐倏现,犹如随风舞动的蒲公英。
“城主说碧湖被万劫附过身,没准还有什么变化,暂时不许咱们离开。这下,得在这儿多住上一阵子啦!”看样子她并不十分想念断肠湖畔的水月停轩,这几句说得轻描淡写,微风吹拂,几绺细柔发丝黏上白皙的面颊。
耿照正瞇着眼看得出神,黄缨忽然回过头来。
“对了,入城好些天了,你还没同红姊说过话吧?”耿照心头一跳,欲言又止,只摇了摇头,淡然笑道:“我嘴笨得很,也不知道要说什么,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。想想还是不要了罢?免得两个人都尴尬。”
黄缨摇头道:“你这人!干嘛对自己这么苛呀?没的自寻烦恼!依我说,想见面就去见她一面,有什么就说什么;得先让自己开心了,才能让别人开心不是?什么东西都憋在心里,这样活着不难受?”
她两手微撑,“嘿咻”一声轻巧跃下,饱满的胸脯颤起一片眩人雪浪,几乎让人产生衣布薄如蝉翼、贴肉起伏的错觉。“好了,我替你找红姊去。她若也想见你,你总没话说了罢?”
耿照本想阻止,不知为何看着黄缨的背影却有一丝莫名的安心,仿佛能想象她回眸笑说“这有什么大不了”的模样,再也自然不过;话到嘴边没了着落,肩头一松,也不想再抵抗,只是忽然觉得有趣:
“喂,这事你有什么好处?瞧你这么热心的。”
“好处大了,你不知道么?”
黄缨嘻嘻一笑,结实却充满肉感的小蛮腰一拧,转过身来,双手背在身后,仍轻轻巧巧地踮着步子,不住向后倒退。她背后仿佛长了眼睛,脚下踩着蜿蜒迤逦的铺石左弯右拐,片刻便退出了月门;那抹狡黠的俏皮笑意一现而隐,还有如月夜星海般的盈盈眼波。
“你开心,我就很开心呀!”
◇ ◇ ◇
“叩”的一声,染红霞放落角梳,却未回头。
圆如月盘的澄黄铜镜里,映出一张波影潋滟的面容,晃漾着犹豫错愕的美丽。
“他……想见我?”
仿佛意识到镜映,她伸手一拨,架上的铜镜低下头,鎏黄的水磨镜面映出她白皙高耸的胸脯,两座坚挺的乳峰被水红色的绫罗小兜裹着,明明晨风沁凉,肌上却不知怎的有些汗。
“是啊。”黄缨在她身后的牙床上坐了下来,笑道:“红姊见他呗?”
“见他做什么?”染红霞拿起梳子,仍是没有回头。“我不想见他。”
“我瞧他挺可怜的。那天在不觉云上楼,不是给人打得鼻青脸肿么?”黄缨轻叹了口气,随意翻着她披在床架上的绛纱衫子。那是横疏影馈赠的礼物,着她惯用的巧手织匠连夜赶制的,用料、做工均精巧昂贵,也说要给黄缨、碧湖等三姝各做一身。
流影城终究是他人的地头,染红霞在城中不敢松懈,昆吾剑日夜都不离身,连沐浴时都搁在伸手能及处;横疏影着人送了两大箱的衣物供她替换,染红霞只穿劲装快靴,发簪衣饰都拣轻便利落的。那套绛纱衫子就这么搁着,连日都是黄缨、采蓝在翻看,一路从桌顶、镜台移到了床架上,两人俱都爱不释手,每天非要对镜往身上比几回,才算有交代。
“他……伤还没好么?”染红霞不经意问。
黄缨忍着笑,故意轻描淡写:“还有些瘀肿,难看得要命。我瞧他挺傻的,旁人的事,自己干嘛这么拼命?一心替别人想、替别人出头,便是招惹了镇东将军府也不怕,活该给人家白打一顿。”
染红霞“嗯”了一声,低头沉默片刻,又问:“他有说……找我什么事?”
“不知道。”黄缨把衫子平摊在床上,将绉折细细理平,自顾自地笑着:
“真好看!红姊穿上一定更加好看。要不红姊问他罢?没准真有什么事。”
凉风入窗。许久许久,屋子里只有竹帘微微晃动的声响。
“嗯。”染红霞轻轻应道,呆坐片刻,才又继续梳头。
黄缨大喜,忙道:“我这就去叫他来。”奔出几步又回头:“红姊,我在院里看顾碧湖,胡大爷也在那儿呢!怕他又要添乱。”随手放落竹帘,将卧室与画堂隔间的屏风掩上,细碎的脚步声才渐渐消失在远处。
染红霞独自坐在屋里,梳着梳着,才想起铜镜还低俯着半截,自己也不禁觉得好笑:“我……这是怎么了?”角梳一停,眼角却瞥见平摊在锦被上的那袭绛纱衫子,便是垫在底下的织锦被褥上花团锦簇,却难掩那如胭脂悄染、既朦胧又红艳的蝉翼轻纱,仿佛榻上栖着一片霞。
她歪着玉颈怔望片刻,还想替自己找个什么不动的借口,抬眼才发现屏掩帘下,自己连起身都不必,只须拿起衫子就好。
年轻的红衫女郎忍不住笑了,忽然有种命定似的安心感。俏脸上红彤彤的,噗通噗通的心跳声回荡在寂静的室内,仿佛连凉爽的晨间空气都变得温热起来。
◇ ◇ ◇
耿照快步走在回廊上,心跳得很快,但脑子却出乎意料地清醒。
经过昨夜姊姊的开导,现在他觉得自己已能坦然面对染红霞了。
“她……愿意见我?”
黄缨带回好消息时,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二掌院应该很恨他吧?起码应该对他的存在感到难堪--耿照既想再见她一面,与她说上几句,但又不愿见她一片冷漠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,内心不无挣扎。
“别傻了,我瞧她还挺高兴的。”黄缨嘻嘻笑道:“你呀,不懂女人家的心思。既然说要见了,那就是真的想见你。你再扭扭捏捏的、伤了人家的心,那下回她再说不见,便是铁了心不再见你啦,明不明白?大傻瓜!”
(她……愿意见我!她想见我!)
横疏影为表示对染二掌院的礼遇,特别让出自己的春居荼靡别院,让水月三姝居住。
荼靡别院是座精致的三进院落,一反传统格局,鸟瞰如写歪的“吕”字,对角斜置两个“口”,凡廊庑不设墙板、凡门壁必有镂窗,整栋建筑便如一只挖空雕花的象牙球,里外看似一览无遗,又巧妙将内室隐藏其中。四周以假山流水、茶树环出一片园景,园中栽满各种花卉,整个春季都是繁花盛开。
耿照走过弯曲的穿通回廊,停在最后一进的画堂之前,透过镂空的雕花门牖往里边瞧,堂内不见染红霞的踪影,四面竹帘放落,一座镶着螺钿的五折屏风挡住内室的视野,在门外瞧不真切。
他想起两人初识时,水月停轩的留客居内也是一个人也没有,忍不住“咿呀”一声,推门走了进去,这才省起自己并未叩门出声,实是无礼之至。
若此时一剑忽来,又从后头抵住自己的脖颈,那可真是“今夕昨夕,恍若一梦”了。耿照心中温情一动,忍不住露出微笑,不由自主往内室走去,一手抚着剧烈跳动的胸口,开口唤道:
“二掌院,是我。我来了。”
内里的寝室中,染红霞才刚换上横疏影馈赠的衣裳,滚金边的柳红绫罗小兜、压银束腰郁金裙,连快靴都换成一双大红底的丹羽金叶红绣履,薄薄的丝履裹出一只莲尖似的修长美脚,直如裸足,连她自己瞧了,都不禁有些脸红心跳。
铜镜中映出一名半露酥胸、高裙束腰的美丽女郎,平日看惯了的飒爽英迈忽尔不见,取而代之的是个秾纤合度、娇美妩媚的娴雅仕女,便如当夜在挽香斋里见着的横疏影一般,赤裸的浑圆香肩白皙柔嫩,充满说不出的女人味。
染红霞忽然迷惑起来,痴痴地望着镜中陌生的绝美容颜。镜中之人一定也和自己一样,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、又将演变成什么样吧?她怔怔揭开镜台上的髹漆小匣,用指尖沾了点嫣红,想起自己根本没用过水粉胭脂……接下来呢?接下来该怎么做?
她想了很久,想到呆呆出神而不自觉,甚至没听见耿照推门的声响。
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近,染红霞才蓦惊醒:“他……他来了!”惊慌、羞喜、错愕……各绪瞬间齐齐爆,猛袭绛纱外衫披,肩背,赶紧回身取衫,“喀啦!”微颤的尖扫镜,竟匣胭脂扫落床。
“喀啦”声脆响,耿照猛回,见门外愕掩口,袭葱蓝衫衬窈窕纤细的优曲线,长削肩、颈娇颜,正是属月停轩的采蓝。
身祈州户,世,才被送到断肠湖习艺,岁在深门院的豪奢讲究度,印象及,华服珠饰。与黄缨近甚不盘,来到影城,宁连横疏影欣赏衣裳饰品,不愿待在荼靡别院,终师姊师;横疏影何其明,打名侍陪在几别院间试衣闲逛,既安染红霞,兼有投鼠忌器效,两尽其妙。
采蓝才挽斋回来,进门便见耿照,夜被迫的恐怖记忆顿苏醒,捧的、盛有几致衣裙的漆盘匡落,靥,居吓晕。耿照唯恐碰伤,捷快,飞似的掠,恰恰接软娇躯,赶紧将抱到椅,回身替斟杯热茶。
股奇妙的悚栗感掠,耿照猛转身,却已来不及了--
“铿啷”声激越清响,采蓝反拔几并置的长剑,身向他直扑来!
耿照快,连、染等不敢觑,本轻易躲;谁知苏醒便抽剑递招,剑身,双骤软,剑尖颤巍巍偏,整个径往剑刃跌!耿照抢,徒握住剑刃与剑锷,不顾刃部入掌,另及将接住,忙问:
“采蓝姑娘!吧?”
采蓝嘤宁声,悠悠醒转,睁却见陷在登徒怀,吓失声尖叫,猛抽身,却听“嚓!”裂帛似的轻锐细响,耿照叫声、抓跪,左掌被利剑拉长长口,鲜直。
他痛,随撕条衣摆,将伤口紧紧,跪在冷汗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