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限,但近日里终究长了见识,不似从前懵懂。慕容柔这一着,明摆着要拉皇后下水,就算皇后娘娘慈悲心软,愿意出头,她背后还有央土任家在,任逐流再不晓事,也决计不能让侄女认了这笔烂账。
慕容柔与他目光交会,一瞬间读出了他的心思,嘴角微扬,又露出那种“你长进了”的赞许之色,只是不知为何耿照背脊有些发寒。
沈素云不知他二人心中所想,却听丈夫提到“收容”二字,以她商贾女儿的机敏心思,旋知是指流民,破涕为笑,翻过小手握住丈夫修长的指掌,低道:“谢……谢谢你。”慕容柔仍是面无表情,凤目眺着远方黑压压一片的流民。
耿照知将军夫人对琴瑟和鸣最是向往,暗忖:“夫人若知此计是利用圣上夫妻失和,以及央土任家一贯明哲保身的作风,间接逼退佛子……当作何感想?”对将军此举不无失望,脉中奔腾的内息一霎涌起,视界里又胀起血一般的赤红,额际一鼓一跳隐隐生疼,身子微一踉跄,及时被一只小手搀住。
他浑身真气迸发,如针尖般自毛孔透出,那人温软如绵的手掌与他手臂一触,似遭雷殛,“呀”的一声惊呼,耿照及时回神,辨出是宝宝锦儿的声音,猿臂轻舒,一把将她揽住,睁眼见怀中佳人妙目凝然,满是关怀之色,低笑道:
“我没事,你别担心。”
符赤锦双颊晕红,柔声道:“你自己小心些。”轻轻挣起,取出雪白的绢儿给他抹汗。耿照接过帕子,对扮作卫士的弦子点了点头,低道:“将军和夫人的安全,就交给你们啦。”符赤锦点头道:“嗯,你放心罢。”
耿照如旋风般冲下看台,拨开人群,正要往凤台去,忽听一声清叱:“小和尚,偏教你跑!”语声未落,脑后劲风已至。他想也不想回身一掌,“砰!”一声,眼前金影乱摇,一名红发雪肤、蜂腰盛乳的窈窕美人踉跄落地,登登登连退七八步,兀自止不住身,眼看便要倒下。
耿照猛想起与聂、沐二少对掌的情形,暗叫不好:“糟糕!我今日内力运使不大对劲,莫要打坏了她!”拔地腾起,巨鹰般扑向女郎,居然还赶在她前头,及时伸手一拉,拉得女郎失足仆前,跌入怀中。
一股兰麝般的浓烈体香钻入鼻腔,那诱人的肌肤气息十分熟悉,耿照定睛一看,失声低呼:“媚儿!”却见人群拨散,大批金缕弯刀的异国甲士匆匆而来,迭唤道:“殿下!公主殿下!”
想起当夜行宫的景象,与媚儿充满异族风的装扮稍加联系,心下了然:“原来她竟是南陵国的公主。看来昔年集恶道鬼王一脉于东海销声匿迹,却是躲到了南陵。”笑道:“媚儿,你是哪一国的公主?”
媚儿被搂得满怀,偎着他结实的胸膛,嗅得襟里的男子气息,半边身子都酥了,再加上肌肤相贴,碧火功劲不住透入体内,怪异的是竟无一丝异种真气侵入的不适,周身如浸温水,暖洋洋地无比舒畅,丹田里似有一只气轮在不住转动,近日真气运行的诸般迟滞处倏然一清;虽伸手去推他胸膛,还真舍不得将男儿推开,只是嘴上仍不肯示弱,嗔道:
“不……不许叫“媚儿”!我……我是堂堂孤竹国公主,封号“伏象”!”
耿照心想:“这般供认不讳,好在我不做拐子营生,要不遇到你这样的,也算省心。”锐目一扫,人群中不见四嫔四童或向日金乌帐的踪影,料想以蚕娘前辈神通广大,若暗中保护,怕是谁也瞧不出端倪,毋须再与媚儿缠夹,将她横抱起来,低道:
“你乖乖的别惹事,晚些我找你。”
媚儿羞得耳根都红了,兀自不依不饶,切齿道:“方才见你领了个妖娆的蒙面女子钻来钻去的,是什么人?还有台上给你擦汗那个、上回说是你老婆的,我就瞧她扎眼!绢儿……把绢儿给我!”正要扒他襟口,蓦地身子一轻,已被耿照抛出去,恰恰跌入追来的金缕卫士之中。
她随手往某个倒霉鬼的脑门上一撑,翻身跃起,耿照回见她来,低喝道:“我办正事,你莫跟来!”媚儿哪里肯听?冷笑道:“你爱跑是么?好啊,我杀了那穿红衫的小贱人,你留着绢儿给她吊丧罢!”耿照心中连天叫苦,急唤道:
“风兄!”
灰影闪出,恰恰拦住媚儿去路,身形急停顿止,灰扑扑的破烂氅角兀自带风,来人亮出了腰后形制奇异的铁胎锯刀,摸着下巴道:“公主殿下,都说了“女追男、隔层纱”,但凭公主的出身美貌,什么样的驸马爷招不到?今儿日子不好,阿兰山又是佛门清净地,我看还是改天罢。”正是风篁。
媚儿险些气炸胸膛,可眼力犹在,此人乍看一派懒惫,然而扶刀随意一站,堪称渊渟岳立,遑论那趋避自如的鬼魅身法……这般修为直可做得一门一派的首脑,媚儿却想不出东海有哪一号使刀的成名人物,符合懒汉的形容样貌,不敢轻越雷池,咬牙狠笑:
“尊驾与那天杀的小和尚是什么关系?敢管孤竹国的闲事,莫不是嫌命长?”
风篁闻言微怔,想起耿照那半长不短、鬓如熊绒一般的发式,暗自摇头:“这孤竹国公主当真欠缺教养。耿兄弟年纪轻轻,头发长得不多已是惨事,将来说不定要秃头,竟给取了个“小和尚”的浑名,难怪他俩见面就打架。”笑道:
“我今日惹上的麻烦事,孤竹国决计不是最麻烦的一桩。此路奈何不通,公主若肯移驾回到对面看台,就当我是挡路的野狗,少见少烦心。这台上贵宾众多,还有镇东将军大驾,贸然惊扰,大家面上须不好看。公主莫去为好。”
媚儿适才被碧火真气一激,腹中阳丹运转,内力满盈,虽不及全盛之时,精纯却犹有过之,用以驱动至阳至刚的役鬼令神功,自是威力无俦;念及“伏象公主”的身份,却不好当众与浪人斗殴,咬牙轻道:“你行。我记住你了。”
“公主慢走,小人不送。”风篁仍是一副嘻皮笑脸的模样。耿照施展轻功奔上凤台,如入无人之境,不旋踵掠至台顶,阶梯口金银双姝一见他来,尚不及惊呼,两泓潋滟碧水“锵!”齐齐出鞘,配合得丝丝入扣,径剪他上下二路。
耿照不闪不避,靴底踏实,双掌一推,如潮如海的惊人内力应手而出,也毋须什么过招拆解,金钏、银雪被轰得身剑散乱,倒飞出去!耿照趁机跃上楼台,忽见一抹红影横里杀出,明晃晃的剑尖朝喉间贯至,来人柳眉倒竖,娇叱道:
“大胆!这儿是你能来得?”
耿照屈指一弹,同心剑“铮錝!”劲响,剑颤如蛇信,披着大红凤袍的任宜紫握持不住,佩剑脱手;余势未止,赤裸的一双雪腻玉足“登登登”连退几步,若非有人搀住,怕要一路退到望台边缘,翻身栽落。
任逐流将宝贝侄女轻轻往旁边一推,飞凤剑连鞘戟出,耿照忽觉身前仿佛凭空竖起高巍铁壁,心头掠过一抹莫名的悚栗,不由停步。任逐流上下打量他几眼,拈须笑道:“我还道那小子良心发现,将我们家阿妍送了回来……适才神不知鬼不觉把人弄上台顶的,信是典卫大人罢?哼哼。”
耿照当夜在栖凤馆与他交过手,以为摸清了这位金吾郎的底细,如今方知大错特错。比之神奇的“瞬差”之术,此际任逐流剑尖所指,竟有股山岳般的威压,一巧一重,判若两人;碧火神功感应危机,耿照放慢动作,凝神以对,丝毫不敢大意。
任逐流笑容一收,冷道:“我侄女说得极是,这儿不是你能来的地方。你要再不知轻重,就别怪我不客气啦。”任宜紫扭着旧伤未愈的右腕,左手拾起同心剑,冷笑道:“叔叔,这人不识好歹,别跟他白费唇舌。”金钏银雪持剑复来,封住耿照的退路,四人四剑将他围在中心。
忽听纱帘后一声轻叹,一把温柔动听的语声道:“叔叔,耿典卫是自己人,不妨的。若非他舍命相救,我再也见不着叔叔、妹子啦。”却是阿妍。耿照与韩雪色分手后,便带她由觉成阿罗汉殿后潜入,送进凤台,然后才向将军禀报。凤台之中高手不多,喊得出名号的也就一个任逐流而已,居然任耿照来去自如。
阿妍身上仍是行旅装束,端在胡床,见耿照要跪地磕头,摆摆手道:“免礼罢。是慕容将军让你来的?”耿照心中一凛:“阿妍姑娘虽然温柔善良,到底是在朝堂上见过风浪的,一猜便猜到了将军的心思。”俯首道:
“回娘娘的话,确是将军派我前来。”如实转述。阿妍沉默听完,尚未接口,任逐流哼哼几声:“慕容柔以为他很聪明,当别人是傻瓜么?收容难民乃朝廷大政,娘娘母仪天下,然而无品无秩,她说能收便能收?到时落了个“宫闱干政”的罪名,慕容柔能拿什么来负责?”
这话说得在情在理,耿照无一言能辩驳,把心一横,不惜冒犯天颜,径问阿妍:“恕臣无礼:佛子聚集难民包围阿兰山,娘娘知情否?”任逐流面色一沉,怒喝道:“大胆!你这是同娘娘说话?无礼刁民!”
阿妍举起一只欺霜赛雪的白皙柔荑,劝道:“叔叔,没关系的,耿典卫不是那个意思。”转头道:“我的的确确不知道这件事。若我事先知晓,断不会准许佛子这么做的;将军在山下布有三千铁骑,越浦亦有重兵驻扎,若发生什么冲撞,岂非平添伤亡?此举未免鲁莽,我不能苟同。”
耿照心中露出一丝曙光,急忙点头:“娘娘圣明!既然如此,可否请娘娘召见佛子,谕令佛子散去流民,以免酿成大祸?”阿妍闻言静默,一双妙目眺着远方黑压压一片的山头,片刻忽道:
“耿典卫。你说,那些人该怎么办?”
“嗯?”耿照听得一愣。“臣……不明白娘娘的意思。”
“我召来佛子,让他解散流民,这是再容易不过的事。”阿妍蹙着好看的眉黛,极目望远,喃喃道:“但这些人呢?他们就地解散之后,该何去何从?对我们来说是一道命令、一纸文书,甚至就是一句话而已,但对流民而言,却是下一餐饭哪儿有得吃、今晚何处能安睡的问题。他们等不了了,耿典卫。”
她收回视线,转头正对错愕的少年,哀伤的笑容里带着温柔的歉意,却无丝毫动摇。“对不住。我不能让佛子解散流民,任其自去。我不能这么做。”
广场中央,迟凤钧向琉璃佛子交涉未果,场面陷于僵持。慕容柔面无表情,似乎数万流民包围阿兰山一事,在这位镇东将军看来直若等闲,全然无意回应佛子,令这场规模惊人的挟持顿失目标,再一次击在空处。
蒲宝察言观色,干咳几声,扬声笑道:
“二位这么大眼瞪小眼的,事情也不能解决。今儿本是“三乘论法”,三个乘呢都来这边,论它个一论,谁要能论得其他人乖乖闭嘴,自然是和尚头儿了,奖他个三乘法王做做,天下和尚都归他管,也很应该罢?依我看,不如二位就学这法子论上一论,将军有理,大伙儿听将军的;佛子有理,自好听佛子的,这不就结了?”
这话说得不伦不类,但引人发噱之余,也不是全无道理。凤台上,任逐流听得抱臂摇头:“道理要怎生讲出个输赢来?又不是打架。”却听蒲宝续道:
“……各位听到这儿,心里边儿不免有个小疙瘩:别说讲经论道,便是干他娘的爆起粗口,那还是骂不死人的。用嘴要是能分出高下,约莫咬断喉咙才。”众不由失笑,身陷重围、围的紧张气氛稍见缓。
孤威转笑骂:“蒲宝,拉扯半,全是废话!是让堂堂慕将军与本朝师互咬喉管,比谁凶比谁狠?是服这两位场,本侯愿千金红,襄盛举!”
蒲宝笑:“昭信侯这话,不语的,且是双响,直到了点。文斗,是骗孩的玩,男汉丈,赌输赢分胜负,唯有途,是武斗!真刀真打擂,比武夺帅,赢是赢、输是输,翻两瞪,脆利落,谁别赖账。”
孤威不禁哂。
“这互咬喉管有甚两?馊!”
蒲宝其。
“昭信侯赌车,斗罢?毋须场,分胜负。今既是乘论,咱们便问问乘,这难到底是该不该。
“觉慕将军驱,不符佛门教,便派名表,与慕将军斗斗;连胜乘,是连老爷站在慕将军这边啦,奈何,这几万了运,该饿冻,与尤。”
孤威睛亮:“蒲胖倒不蠢,伙海、央土、南陵佛宗拖了。算海的尚不敢罪慕柔,有央土南陵两锁。慕柔向打擂,连府竞锋武力决胜,这提议倒是投其;是失却岳宸风这个臂助,不知他有有打擂的豪胆?”抚掌笑:
“刺激!这个玩倒是有趣,清楚明,省啰啰唆。是不知镇将军有有,来玩爷们的赌戏?”
蒲宝故惊讶。“慕将军乃堂堂镇,握万兵,节制海、呼百应,简直是男汉的男汉,爷们的爷们!侯爷何此言?”
孤威笑:“蒲将军斗斗犬,不瘸脚、歪嘴?”
“是不。”蒲宝嘻嘻笑:“输,不直接拿银包窑姐,强打漂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