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六岁飘零江湖,一个小小女娃历尽艰难,才由平望徒步走到南陵,多识人心江湖之险,本较同侪精细早熟。蒲宝不惜重金为她延请名师,钻研上乘刀艺,更购得肉芝雪莲、茯苓首乌等灵丹妙药,以弥补她习武过晚根基不足的缺陷,但段瑕英心知自己并无可恃之物,足以胜过眼前这名男子--或说那威力无俦的紫度神掌。
“你的刀法,在江湖上拼得过二三流的角色,然而遇上了真正的高手,却能在一招间落败。”十三名师傅当中,她最喜欢的醉师傅如是说。醉师傅肯定有个响叮当的名号,只是没告诉她--她一厢情愿地想,暗里对不曾用淫猥目光瞧过她的男子抱持好感。
“你最需要的师傅,叫做岁月。只要遇过的敌人够多、拿刀的时间够久,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什么是一流高手的境界,到得那时,也才知道自己这辈子有没有机会攀越境界之限,成为真正的高手。”
连醉师傅的双刀术都无法取胜,段瑕英明白适君喻不是自己能击败的对手。至少现在还不能够。
她正想着该如何开口认输,才不致大损将军的颜面,背后一人叫道:“她是什么东西,也配代表南陵?我来会会你的紫度神掌!”喉音清脆动听,正是孤竹国的伏象公主。
此番北来,段瑕英被安置在这位公主身边,明里是代表镇南将军府,协助公主的警跸安全,然而伏象公主精于骑射,在南陵诸国间素有勇名,麾下金甲卫队又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劲旅,何须将军府多事?蒲宝真正的意图,是让她跟公主混个脸熟。
“能培养出感情更好。”肥胖的镇南将军在密室中交付任务,带着一贯的猥亵笑容。“打架不怕帮手多。敌人的敌人,就是咱们的朋友。要对付峄阳,头一个须得拉拢孤竹国,可惜你不是什么俊俏小子,要不趁夜摸黑,干了那红发小骚货,倒也省事得紧。反正女人都这样,你说是不是?”
可惜这点盘算实在不能说是成功。
段瑕英发现同为女子的伏象公主,比她遇过的任何男子都难应付。公主粗鲁、蛮横、暴躁易怒,难以讨好,更重要的是:过去她所深恶的、总惹来男子觊觎的美貌与诱人胴体,在伏象公主的面前毫无意义,似连带来一丝好感亦不能够,徒然令公主更敌视自己罢了。
熟悉的急躁脚步声自背后快速接近。未得将军授意,段瑕英正犹豫着是不是要躬身让开,左肩胛“砰!”被人用力一撞,带着兰麝甜香的火红浓发已自身畔行过,骄傲眩目的伏象公主就像撞开一扇门似的,看都没多看她一眼,笔直走到适君喻身前,大声道:
“你是什么东西,能代表镇东将军?识相的就滚出场去,换个够格的来。要不,本公主撵你出去也行!”说着抬眸四眺,实在不像是与眼前的适君喻说话,姣好的唇际抿着一抹轻蔑衅笑,交拗着十指指节,发出令人牙酸股栗的“格格”声响。
媚儿的如意算盘,自是利用擂台“打”出小和尚来,就算慕容柔不派耿照,她将场子闹了个天翻地覆,总能逼得他露面善后。好不容易挤到看台边的风篁差点没晕过去,带着无限同情的目光望向凤台,心中暗祷:
“耿兄弟,惹到这么个女煞星,恕老哥哥帮不了你。你自求多福罢!”
高大修长的伏象公主往身前一站,遮去了披发裂衣、狼狈凄艳的男装丽人,适君喻终于能转过正眼,冷冷抱拳:“比斗尚未结束,下一场公主若有兴致,君喻自当奉陪。”媚儿冷笑道:“她打你不过,你自然这么说。怕赢不了我,死赖着不放么?”
适君喻不为所动,淡然道:“武者较技首重武德,休说我与段姑娘胜负未分,便是定了输赢,段姑娘的刀法亦教人十分敬重,在下不敢失却礼数。公主中途干预,未免太不尊重段姑娘。”
媚儿回头睨她一眼,鼻端哼笑:“他也是你的老相好么?还是过得几招,这便又好上了?”段瑕英握紧衣襟,垂颈默然,没敢还口,身子不住轻轻发颤,似是努力咬牙忍受。
适君喻冷眼旁观,暗忖道:“看来南陵阵营形势复杂,孤竹国与镇南将军府也不是全无芥蒂紧密合作。促成擂台一事,这伏象公主看是蒲宝安排的暗桩无误,孰料却跑来拆镇南将军的台。”
五层望台顶端,蒲宝似对半路杀出个伏象公主不以为意,饶富兴致地俯视场中,仿佛看的是别人家的争斗。独孤天威快看不下去了,皱眉道:“斗鸡斗狗,也不能一次放两头不是?蒲胖子,你再不拿个准信儿,谁能赌得下手?”
蒲宝还未开口,又有人自台顶一跃而下,落地时屈膝如蛙,臀股几乎触地,旋如箭矢般向前射出,抢在适君喻之前,细如猿猴的右臂缠满药布白巾,腕间渗赭,却提了柄明晃晃的大刀,竟是五绝庄“小五绝”之一的漆雕利仁。
“漆雕!”看台上李远之拦之不及,急得探出雕栏:“莫要添乱,快快回来!”
漆雕利仁回头呲笑,露出一口森森白牙,浮凸的乌青眼泡宛若涂彩,略显失焦的恍惚目光既阴森又可笑,令人不寒而栗。“谁教你动作慢,让我抢了先。二打二才公平,你若也想下来玩,让他们再派一个?”冷不防一转身,霜亮的“血滚珠”砍向媚儿!
媚儿早有提防,却没想到这人谈笑与杀人之间毫无征兆,说来就来,那刀尚未及身,寒气已入肉刮骨,显是一柄罕见的利器,心头一紧:“大意!竟未带得降魔青钢剑!”正欲空手接敌,一抹刀光自身旁掠出,段瑕英及时接下了“血滚珠”;铿响过后,雁翎柳叶刀的刀刃被劈开一道锐利卷口,宛若裁纸。
女郎抡舞双刀,左右接应,以分散交击时的压力,避免被“血滚珠”斫断刀头。这个判断十分精准,雁翎双刀虽被砍出十几处缺口,原本滑润如水的刀弧参差错落,宛若锯牙,却挡住了势若疯虎的漆雕,众人至此刻方知:这名年轻貌美的女典卫不仅攻势进取,曾断“奔雷紫电”适君喻手中之剑,防守亦是滴水不漏,居兵刃之劣势兀自不失,犹能乘隙反击,场边不住爆出采声。
只是激战中再不能拉住裂开的衣衫,垂襟飘舞,袒露出大片雪腻胸脯,连松散的缠胸布条都快被甩荡的巨乳挣开,非但乳廓清晰可见,布系间更隐约见得琥珀蜜色的淡细晕子,左首一小截尾指似的蒂儿昂首翘出,卡在布缝里,顶圆腹长、绉折细润,颜色是淡淡的浅褐色,衬与乳肌上的大片密汗,直教人血脉贲张。
她与漆雕鏖战片刻,场边的喝采声里渐渐夹现一片嗡嗡低语,虽然听不真切,却能明显感受其中的淫猥。段瑕英心中微动,低头见胸前大片春光,羞怒交迸,刀势一挫,“铿!”右手刀被漆雕削断了小半截,形势更加不利。适君喻微感歉疚,厉声喝道:“漆雕!”上前欲阻,蓦地金影微晃,媚儿已拦住去路,狠笑道:“哪里走?你的对手是我!”呼的一声,拳头直捣面门!
适君喻颇恼她缠夹,出手便是紫度神掌。拳掌相交,“砰”的一响,两人各退三步,适君喻不禁诧然:“她的拳劲如此精纯,似能击穿紫度神掌的护体真气……若非修为远高于我,便是练有与神掌同源的内功。怪了!难道岳师另有别传,只是我等不知?”收起轻蔑之心,凝神相对。
媚儿看着自己的拳头,左手轻按丹田,只觉浑身力量充盈,又惊又喜:“自被小和尚……以来,功力大损,身子又变得怪怪的……原来我还这么能打!紫度神掌名头忒大,不过是银样蜡枪头,中看不中用。”
她初觉腹中阳丹之时,还以为小和尚猛恶如斯,居然因奸成孕,想起自己样样都输了给他,连肚皮也忒不争气,着实沮丧了一阵子;直到内力渐趋精纯,才知是小和尚留给她的好处,只是不肯松口承认罢了。经行宫那一夜抵死缠绵,功力又再提升之后,终于证实所想:小和尚虽然吸走她一部份功力,却给了她更精纯的纯阳内丹,于至刚至猛的役鬼令神功大有裨益。
两人相持片刻,突然一齐出手,挟带风雷之势的拳掌交相轰击,打得地陷墙崩、碎石飞溅,看台边的人们惊呼走避,连第一层的宾客都远离雕栏,以免被波及。
役鬼令神功不拘外相,招式不过是心诀的显现罢了,掌、剑均能使得,当作拳法亦无不可,路数虽无一丝雷同,一般的威力难当。
在场漱玉节、弦子等皆见过“鬼王”阴宿冥,但除了知晓她真实身份的符赤锦之外,谁也没把集恶道之主与这名蛮横的南陵公主想作一处,只觉她劲力沉雄、招式精妙,硬接紫度神掌不落下风,应曾受过高人指点。
四人场中混战,适君喻与媚儿斗得旗鼓相当,难分难解,一时间比不出高下;段瑕英被身畔的鏖斗吸引,频频分神关注,漆雕却专心一意想砍死眼前的对手而已,此消彼长,顿时险象环生。
“你瞧!这就好看啦。”蒲宝笑顾独孤天威:“今儿是大日子,光听和尚念经,没点精彩的表演怎么行?慕容将军身为东道主,也不安排安排,小弟只好越俎代庖,帮忙热热场子啦。”
独孤天威嗯嗯几声,目光始终离不开场中雪涛浪涌的双刀女郎,半晌终于听进了几句,点头道:“好好,场子挺热、场子挺热!”
蒲宝早已转移注意力,目光眺向山门之外,似在等待什么。独孤天威回过神,观察他的侧影,暗自沉吟:“蒲胖子是有备而来,弄俩香艳丫头下场露露奶子,恐非所图。且看他弄什么玄虚--”眉目微动,忽被一把若有若无的细碎异响吸引,转头远眺山门。
不知过了多久,余人渐渐注意到那怪异的铿铿细响,看台里外交头接耳,目光一下全集中到山门处。几个黑点忽然冒出,越来越大,穿过巍峨的莲觉寺山门后,方数出三条身影:当先一人身材修长,披着陈旧的兜帽斗蓬,绑腿草鞋,形如浪人,身后斜背着一只床板也似的庞然大物,轮廓既像盾楯,又像拉长的沙壶虀臼,总之怪异得很。
浪人携了个黝黑少年,约莫十六七岁,模样老实,摆手跨步的姿势十分规矩,半点也不起眼。两人之后,一名华服公子颠颠倒倒,不住踉跄仆跌,摔得满身泥土;走得近时,才见双手被一条杯口粗的铁链所缚,末端拖在浪人肩上,拉驴似的一路将那公子拉上山来,细碎不绝的铿锵声响正是铁链撞击摩擦所发出的。
三人的组合委实太过怪异,况且这般招摇,如何穿过山下重重包围,也令人百思不解。独孤天威本以为是流民的代表,但浪人虽风尘仆仆,少年亦是一副市井小民的装扮,却决计不像是餐风露宿的难民,那公子的身形更是熟稔--
他细目微瞇,登时认出是谁,大感诧异,当下却未动声色。待三人又走近些个,忽闻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:“成武……成武!我的儿啊!谁人……谁人将你折磨成这样?可恶……可恶的刁民!竟敢挟持本府的爱子,你……你……”却是越浦城尹梁子同。
蒲宝笑道:“哎呀,原来大伙儿都有熟人,真个是巧。来来来,我同诸位介绍,这位背着大家伙的,便是鼎鼎大名的南陵游侠之首、人称“鼎天剑主”的李寒阳李大侠,各位亲近亲近。”果然对面的南陵使节团齐齐起身,无论封国使臣或上座长老,俱朝浪人鞠躬顶礼,视如国主,丝毫不敢怠慢。
浪人向南陵诸人抱拳回礼,右摆,请众座,举止雍贵,亦是王侯的气度。孤威久闻南陵游侠脉贵,位等皇裔,今却是见,见坐在蒲宝身旁的男咎睁睛、身倾,紧握栏杆,因力猛,般的掌微微泛青,兀不放,见切齿;,叫:
“喂,他该不是惹不的个罢?”
蒲宝笑两声,举袖揩抹额汗。“侯爷有不知,每回我约他往将军府晤,场不弄个百壮壮胆,我真连屎憋不住,股坐热,便“向”。”
孤威:“妙了,原来是来寻仇的。这李寒阳在南陵招惹镇南将军,来越浦捆了城尹的宝贝,果是个物。”皱眉:
“屎的甭提了。李侠有什梁,不边谈?算打,是掌拍了,跟打屎蚵蜋什两,点不。”他与梁甚是相,却不怎喜欢他个贼溜溜的宝贝,到他像到孤峰似的,分。蒲宝素来贪怕,是抹油溜烟跑了,梁武这个质便倒楣。
蒲宝回话,忽听李寒阳:“镇将军何在?”连喊几声,浑厚的声音力远远送,间轰回,比莲觉寺的暮鼓晨钟振聩聋,众被震气翻涌,几乎站立不稳。适君喻等亦皆停,戒慎望名的南陵游侠。
慕柔举来。“本镇在此。”
李寒阳冲他抱拳,声:“我有冤屈,请将军持。”领越浦少,拖梁武往望入口。他铁链绑了品员,身带兵刃,怎像是湖命的危险物,适君喻岂由他接近将军?“且慢!”使,与漆雕双双将他拦住,拱:
“李侠,有什在这。许达官显贵,李侠身带兵刃,恐怕不怎方便,尚请李侠见谅。”
李寒阳微微笑。“这位是。”解背的鼎钧剑,连套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