客之缠斗、李寒阳搭救芊芊等,无不悉数掌握,自知芊芊安全无虞。只是料不到耿照如此耐打,无法轻易制服,打着打着竟较了真,此际方回过神,暗叫不好:
“一不小心出得重手,莫要打死了他!”正要去挽,蓦听一人叫道:
“手下留人!”雄浑的真力震地而来,李寒阳误以为他要赞上一击,赶紧扬声喝止。
邵咸尊闻声迟疑,出手略慢,耿照一个空心筋斗翻落地,抱头踉跄倒退,哪像快被打死的模样?指缝间翻出一双精光暴绽的兽眼,咬牙低咆,似是愤恨,又像在威胁着对手,透着不肯屈服的嚣狂与狠厉。
如此强横的生命力……究竟是天赋异禀,抑或意志过人?邵咸尊不由微怔,恍惚间一张同样黝黑的面孔浮上心头,居然与眼前的少年迭作一处,明明两人身形样貌全不相像,却有着似曾相识的气质,令他没来由地想起那人,怒火瞬间吞没了理智。
谁也料不到鼎天剑主开声提醒后,竟是迎来这样的结果。
邵咸尊一个飞步,抢在耿照之前双掌连击,犹如牛筋脱绞、弹子离弦,啪啪啪啪一阵劲响,打得耿照不住倒退,双臂挥之不及,只能抱头闪躲,依旧是拳拳到肉,无一击落空。邵咸尊双手如鞭,磁劲到处,猛然荡开耿照肘臂,穿掌而入,掀着他的头颅往莲台一撞,“匡!”爆出大蓬碎粉。
耿照身子反弹,着地连滚两圈,起身时已无法直立,四肢接地,甩着滴答直落的黏稠血污,求生本能终于盖过了逞凶斗狠的野性,跌跌撞撞地逃开!
邵咸尊一声冷笑,双手负后,施展轻功追去。
两人绕着偌大的莲台你追我跑,比乡里顽童高明不到哪儿去,如此滑稽的画面,却是任谁也笑不出:耿照头破血流,左眼更是瘀青浮肿,眼缝直成了一线难以睁开,模样本已惨极,但他时而起身狂奔、时而手足并用的模样,像极了受惊的野兽--
这个“兽”字既非夸饰其勇猛,也不是赞叹生命力之强韧,而是明明有着人的外表,举止却是不折不扣的兽形,那种荒谬至极的对比令人打从心底冒出寒意,久久不能平息。
耿照手脚并用,没命似的逃窜着,偶而撞进流民堆里,抓了人便往身后推去,欲阻一阻追兵的迫近;逼得急了,还不时扭头嚎叫,如走投无路的垂死伤兽,对猎人做着徒劳无功的吓阻。邵咸尊青衫狼籍,委实说不上潇洒,但背负双手踏沙疾行,稍稍恢复宗师气派,谁都看出这场战斗不会持续太久,尘埃落定的一刻近在眉睫。
李寒阳不惜耗损,以全身功力为邵兰生祛除阴劲,方才那一喝已是万分凶险,没有余力插手止斗。他所用之法,与替韩雪色解封相同,“破魂血剑”的阴损却远在黑衣人的闭穴手法之上,阴劲多在邵兰生体内停留片刻,内息、元气便被磨去一分,既要祛得及时,又不能过于快猛,以免伤及三爷的经脉,折损了武功。
他双掌按住邵兰生的背心,凝力提元,真气源源不绝地度将过去,视线频于莲台周遭打转,始终无法与邵咸尊对上,蚕眉微蹙,暗忖:
“典卫大人心神有失,与游民相若,否则不会以无辜百姓为墙阻,邵家主不可能不知道。看来这一场,他是势在必得了。”明白此际的耿照不会开口认输,甚至记不得认输以自保的道理,要结束战斗只有一条路。两鬓微霜的游侠之首双目垂落,不再分神关注战斗,全力施救,以期尽早恢复自由--
忽听一声娇呼:“耿……耿大哥!”原来芊芊关心场中激斗,不由得越走越前,见父亲与耿照绕着莲台打转、旋即杂入回涌的流民潮中不复望见,不觉又走前些个。
蓦地人流拨开,一条黑影扑至,叉着粉颈将她掼倒在地,灼热的吐息喷得她一阵晕眩,芊芊身子僵直,直到那人的额血滴上雪靥才如梦初醒,大眼中一霎盈满泪水,不顾颈间狞爪,伸手轻抚他的面颊,细声呼唤。
第百十八折 自反而缩,惊才绝艳
来人正是耿照。
他忽露出痛苦之色,一跃起身,抱头后退。芊芊见他与孙某反应相似,唯恐再生遗憾,赶紧拢裙爬了起来,忽然惊叫:“不要!”已然不及,邵咸尊自重重人墙后掠出,一掌击中耿照左肩。耿照应变稍慢,被打得口吐鲜血向前扑跌,搂着芊芊滚作一处。芊芊顿觉天旋地转,心子几欲呕出,好不容易停住,抬见耿照趴在自己身上,脸孔却埋入绵软的硕乳间。芊芊双丸极是傲人,又大又软,料想他仆在乳上,不至摔伤头面,略微宽怀,才发现他强有力的双手环在自己身后,稳稳托着背和屁股,难怪翻滚间不曾撞上坚硬的地面,心底掠过一抹暖洋洋的羞喜:
“原来……原来不是我保护了你,仍是你保护了我。”
耿照身子一搐,头未全抬,闷声道:“芊……芊芊?”
芊芊破涕为笑,嗔道:“你认哪里啊!”然而清醒只得片刻,随着一抹快锐的危机感应,兽性再度攫获了少年。他挟着少女一跃而起,将人掉了个头,环着她饱满的酥胸遮护在前,缩头踉跄倒退:
“你别……你别过来!我……我……”
邵咸尊面无表情,哼的一声,一掌拍向芊芊的小脸!
劲风压面,芊芊连叫都叫不出,乳间束缚一松,耿照本能举臂,“啪!”两掌相接,被打得滑开数尺,鲜血喷溅黄沙。
“阿爹!”
邵咸尊负手行前,提掌照准跪倒的少年,芊芊拉住他的袍角,满面哀求。
又是……又是这副神气!邵咸尊望着女儿楚楚可怜的模样,仿佛又回到了毕生中最难忘的一日:一样的黄沙校场、一样的黝黑少年,一样的不动心掌,一样是胜负已分……这回,他还要不要妄动恻隐,再饶了那厮,好教自己输去地位、输去机会,输去原本属于他的一切?
--绝不!
“让开!”
尘沙迸散,芊芊失声惊呼,被一股无形之力推了开来。
邵咸尊杀意暴升,连银发女子的威胁亦抛到九霄云外,右掌划个半弧,朝耿照胸口一推,看似平平无奇,然而掌胸间的气流挤压至极,翻腾如沸,映得周遭景物剧颤不休。台上谈剑笏识得厉害,顾不得礼数,猛然起身:
“邵……休伤人命!”喀喇一响,竟将交椅前腿之间的搁板脚踏踢碎。
邵咸尊施展的,乃是不动心掌的至极杀着,繁复的招式至此无用,气旋磁劲被升华成最纯粹的力量,随手一推里包含了一十三种方向不同、质性各异的诡异劲道,或缠或绞,离合并流,绝难抵挡,威力犹在“数罟入洿”之上!
极招临头,无人堪救,千钧一发之际,耿照左手五指一翻,犹如鬼使神差,忽然扣住他肘内的“曲池穴”。
曲池穴属土,五行土生金。这一扣之下,鼎天剑脉的致密真气随之迸入,邵咸尊的护体功劲竟不能挡,剑脉的金行之气一插一绞,仿佛往木绞盘里扔了把钉子,掌中十三道明暗劲力一拧,顿时凝滞不前。
不待对手反应过来,少年的手臂左翻右转、连绕几匝,震开掌势中宫直入,先一步按住了邵咸尊的胸膛。
全场惊得呆了,鸦雀无声,没人敢喘口气。
看来像是青锋照的邵家主在将胜的当儿,自把要害卖给了典卫大人,但为何要这样做,任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。日后市井议论,有说邵家主识才爱才,唯恐神功到处,一掌将典卫大人周身经脉震成了一百零八段,才在紧要的关头收手;也有说镇东将军权势滔天,连武林的清流领袖亦不得不低头,做个顺水人情给他。双方各执一端振振有词,就没吵出个结果来。
芊芊本以为他要痛下杀手,及至耿照反败为胜,才知阿爹早有相让之意,顾不得摔疼了的膝盖,起身欢叫:“……阿爹,阿爹!”脚步细碎,径朝二人奔去。
现场最错愕的,要属邵咸尊自己了。
他不知这式“河凶移粟”耿照反复拆解过几千次,已将招数拆得烂熟,隐约觉得使青狼诀的邪人手法固然凶残,打败自己的这招却是光明正大,以简御繁,每个动作都是精华,咀嚼越久,越觉滋味不尽,获益无穷。
然而,比起它那难以捉摸的劲力,招式亦不免相形见绌,赞一句“博大精深”他是毫无勉强的,心底服气得很。
耿照永远记得将自己击飞、甚至击得晕死过去的那一掌。毋须借助“入虚静”的法门,那种胸口仿佛有数道劲力相互拉扯,彼此间毫不相属、完全无法抵抗的滋味,他就是想忘也忘不了。求教于蚕娘,却得到出乎意料的答案。
“不动心掌最厉害的,既不是招式,也不是劲力,而是做人处事的道理。”
“做……做人处事的道理?”
“没错。道理不直,站不住脚,就算面对极其弱小的抗问,也能被轻易驳倒;反之,道理直了站得住脚,哪怕是千军万马到来,也扳不弯你的道理。所以说啊,不动心掌是没有破绽的武功,处处留有余地,不横不暴,勿固勿进,反而难以抵挡,秘诀就在这“自反而缩”四字上头。”
耿照陷入沉思,静默良久终于一笑,心悦诚服。
“世上,居然有这样的武功!武学的道理果然奥妙得很,处处都有启发。”
“话虽如此,也要看是谁使。”
蚕娘抿嘴一笑,指尖绕着白如狐毛披肩的发梢哼道:
“以那厮德性,打死也不信世上有这种事,处处留力的不动心掌在他使来,怕是处处都要人命,其十三道劲力虽异,却全向着敌人,哪里见得一丝反省?如此破绽便在肘内曲池穴。
“既然他一意进取,断此关隘,就像切断了大军进发的道路,纵有千军万马之兵势,亦不得不阻于此间,进退不得。是他把武功用窄了,可不是这门武功的局限。”
话虽如此,若无鼎天剑脉的致密真气,也无法如此轻易断去十三道劲力的供输,扰乱对方掌势,取得一剎那间的致胜之机。邵咸尊此败,可说是集天时、地利、人和于一身,方以有之,也不算冤了。
耿照凭借本能,恍惚间使出了克制“河凶移粟”的手法,至此才逐渐清醒,摇了摇昏沉的脑袋,赫见自己一掌虚按着邵咸尊的胸口,却不明白发生什么事,迟疑道:“家主,这是……我……”颅内忽激灵灵一痛,身子晃摇,几乎站立不稳。
邵咸尊心念微动,本欲出手,蓦听一人道:“家主关爱后辈,手下留情,这份胸襟气度着实令人佩服。”却是李寒阳撤了双掌,掸衣起身。地上邵兰生依旧盘坐,闭目调息,面色委顿,却不似先前那样白如尸蜡,显是抑住了伤势。
鼎天剑主已至,那是再没有翻盘的机会了。
邵咸尊权衡得失,几乎在瞬间便拿定主意,后退一步,先朝李寒阳拱手:“不敢当。李大侠救命之恩,我代舍弟谢过,待此间事了,望李大侠莫嫌鄙门寒简,移驾花石津,让我等略尽地主之谊。”说着长揖到地。
“不敢当,家主言重了。”
李寒阳侧身让过,亦抱拳还了一礼,言色温淡合宜,却无深交之意。邵咸尊点了点头,望向耿照,时间之长,已略嫌失态,直到芊芊大着胆子轻唤了几声才回过神,分别对着凤台、佛子以及慕容柔拱手行礼,弯腰搀起三弟。
他虽败下阵来,倒也不算太难看,横竖有李寒阳的例子在前,故潇洒笑置,赚它个“有乃”的名声。邵咸尊却难沉脸,连句场话,神仿佛被遗落在遥远的彼方,额散狼狈披垂,兀不觉,默片刻终低迈步,芊芊,梦游般挽邵兰,慢慢朝走。
凤的拉锯战告段落。原本疯狂失控的们个个怔在场,狰狞的表茫取,被金吾卫砍倒了几,忽哀嚎声惊醒,踩满鲜骸命逃散。
耿照回神,见这宛若炼狱跑的身畔奔,每张脸写满了惊惧、助、惶惶不知,竟是感身受:“他们是怎了?我……我是怎了?这到底……是怎回?”正收拢安抚,忽听有叫:
“来啦……来啦!救兵来啦!”
喊叫间铁蹄撼,路震来,批铁骑军驰入门,进广场便散数,长龙般矫矢蜿蜒,直至凤。鞍骑士拖绳罟,见有即振臂甩,或罗或绊,不将赶至,悉数缚倒,欢声雷。不知哪个的,喊:“将军!将军!将军!”
劫余的仕绅贵们,是谁雷厉段保住了众命,忘了平何腹诽慕柔的诸般专横,不声附;若非是见世的,知什什不,怕连“万岁”喊来。
数千名铁骑军掀黄尘,路漫来,云遮雾罩,哪分清什百姓?见场有到跑的,便即拖倒捆缚,宁错不放。
耿照掩口避尘,间左右是蹄声沙、奔逃哀告,不知该阻是该救;蓦骑穿黄尘,索套迎兜来,耿照惊怒,双掌,骑士套了岩铸铁,纹不,怔间身倏空,竟是留。
耿照拖索旋,直了星,“铿!”撞了另匹背的覆骑士。谷城铁骑本是锐,队遭遇变故,队毫不,缰转,纷纷避耿照在,维持队形继续围捕。
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