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一命,那才叫‘以备不时之需’。”老胡收起嘻皮笑脸,正色道:“古木鸢不是玩毒的,我给你‘天涯莫问’,也不是让你去应付什么毒宗,这药除了号称能解百毒之外,有一样旁人不知的好处——醒神。
“不管你中了什么迷魂药物,抑或心神受制,一吃下去,保证你立时痛得清醒过来,想昏都昏不过去……你就当它是非常有效的嗅盐,啊?自己小心,我等你回来喝酒。”拍拍他的肩膀,挥手离去。
耿照为防生出枝节,坚持独自前来,胡大爷不是对他放心,但若尾随照拂,那么符赤锦、弦子,乃至潜行都那帮小妮子,说不定连染二掌院都要来凑上一脚,事情办是不办?治军须严谨法度,治娘子军尤为其甚,胡大爷替结义兄弟的后宫安定着想,只能按捺焦灼,仅以“天涯莫问”聊表心意。
萧谏纸双手都在桌顶,没见他有取物的打算,见耿照气势汹汹,淡道:
“完美的刀尸,该像是崔滟月那样,秘仪将妖刀武学镌进他的身子里,却未剥夺他思考的能力。随战斗激发潜能,体内的妖刀武学亦将次第苏醒,终有一日,他能真正掌握这种古纪武学的真义,为现世的武学理论搭起桥梁,打开一片崭新的天地。”
耿照在心中,为“刀尸”做过无数次定义:被操弄的傀儡、行尸走肉、杀人兵器、试验活体……从未想过,会从身为首谋的古木鸢口里,听见如此正大光明的说法,仿佛炮制刀尸是一件有着崇高目标的伟业,将会为世人克建殊功、流芳百世似的。
若非不欲失仪,少年几乎要笑出来,忍着怒气,沉声道:“台丞此说,是把一件惨忍无道的恶行,歌颂成振兴武林的大业了。这样解释的话,世间有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不能做的?”
萧谏纸并未生气,淡淡一笑,抬头道:“你以为炮制刀尸的秘仪,却是何人所创,又缘何而创?”
这个问题问遍东洲,可能无人能答得出来,然而耿照曾在烟丝水精之中,亲历疑似龙皇玄鳞的遇合,听过他与佛使的对答,自然不会忘了那个“以刀为卫”的要求。由“无双之力”与“不死之躯”的例子来看,天佛使者总是扭曲龙皇的原意,以极不近人情的怪异思路,像钻文字漏洞似的,替玄鳞达成愿望。
守卫龙皇或许不是件坏事,但炮制出这等具有毁灭力量的非常之物,只能说水精中的影像若是真实,佛使又再一次曲解了龙皇的本心。
“据闻是龙皇玄鳞所创,为求忠心不二的无双铁卫,以守护其王座。”耿照肃然道:“但忠诚一物,不能靠剥夺心识而为之;力量再怎么强大,沦为杀人工具之后,带来的就只有灾难而已。”
萧谏纸冷笑。“你没去读书应举,还真是可惜了,说不定颇有天分。恁我如何编排,都想不出这般冠冕堂皇、却又八股至极的文章。”把文卷“啪!”隔空扔至八角桌上,哼道:
“以迷魂药物控制人心、灌输意识,这种法子是有的,创造出来的,就只有行尸走肉而已,就算忠诚至极,谁要这等僵尸来当护卫?刀尸的秘仪,不是这么浅薄无聊的物事。
“那卷图纸里,绘有移植自‘始源秘穹’的机关构想——当然不是完成了的蓝图,你拿了也没用。我们复制了秘穹里的诸般设置,炮制出来的刀尸比三十年前那批更稳定,对人身的伤害也更小,但只有一点是不变的:除非身历其境,我们无法知晓运作的原理究竟是什么。”
耿照打开图纸,陈旧泛黄的厚茧纸上,以炭枝潦草地勾勒出一具浑天仪也似、由七八个中空圆环交叠嵌成的诡异机关,相当于标示星辰位置的周圆之上,镶着奇妙的弯弧条块。
出于工匠本能,他忍不住斟酌起要怎生固定才好,好一会儿才发现圆环中央勾着一个歪斜的人形,因为轮廓不甚完整,乍看并未认出,这时才惊觉此物之巨大,竟要将人硬生生锁在中空的球体中。
球体四周,勾勒着更潦草的滑动线条,耿照一眼就看出,这是在示意每条圆轨转动的方向,而且以效果线的紊乱重叠可知,速度决计不慢。在机关的前端,有个祭坛似的小小方台,嵌了块形状不规则的怪石,石头上一条笔直的细线,延伸到人形的额头上;旁人或觉莫名其妙,耿照却不禁悚然,立时明白那是什么——
(烟丝水精!)
三奇谷中,从水精里射出一道亮红细线,贯入红儿眉心的画面犹在,耿照迄今未忘。原来……妖刀的渊源一直离自己这么近,冥冥中仿佛被串在一起,但由于缺乏通盘的解析,这样的联想并不能帮助耿照稍稍厘清,只觉迷雾更深。
萧谏纸观察他的脸色,明白少年不是头一回见到图纸里的物事——不管是哪个部分。但他不可能见过,至少在他们培养他的这些年里,他被刻意地隔绝在炮制刀尸的环境之外,当然是出于“高柳蝉”的坚持。
考虑到少年玄乎的际遇,或在东洲某一处,曾经遭遇过类似秘穹的古纪遗迹,古木鸢并未犹豫太久,爽快地抛出条件。“你告诉我曾在哪里见过图纸里的物事,我就告诉你刀尸是怎生炮制。”
耿照沉吟片刻,将烟丝水精之事说了,当然没提染红霞,也略去了玄鳞的意识经历。
老人听说三奇谷没入水中,略微露出遗憾的表情,然而也不过就是一霎,正色道:“秘穹中也有一块那样的水精,激发刀魄的藏密、推动秘穹的机关,全赖水精作用。然而,水精内所含的力量所剩无几,须以内力催发,方能勉强启动,料想是三十年前炮制刀尸之人,不知用法,将贮能恣意消耗,而至如此。
“我等复制秘穹的机关,也是为了减低能量所需,将施行秘仪的机具缩小。饶是如此,在崔滟月之后,要想再催发水精,推动机关,已然十分吃力。但高柳蝉始终相信,世上决计不会只有一块烟丝水精,为防后人挟以作乱,坚持要我毁去秘穹与机具,我已答应了他。”
听到“高柳蝉”三字,耿照心情复杂,但防着是老人扰乱心思之计,强逼自己不作猜想,扬了扬图纸。“光看这张纸头,无法得知刀尸究竟如何炮制,尚请台丞指教。”“秘穹设施、刀魄,以及号刀令,是从开始便已存在,于我借来‘姑射’时,一并转交与我;其中运作的原理,迄今无人知悉,高柳蝉或许是这个世上,钻研此道最久的一个,只可惜所知有限,可能只比‘姑射’的原主稍多些。
“我们用的药,无论是激发潜能、迷眼惑心,都只为增加刀尸在秘仪中的生存机会,‘击鼓其镗’可让他们的身体更强韧,‘失魂引’减低他们所受的痛苦,醒后无知的‘阴阳交’自是为了保守姑射之秘……这些都不足以构成刀尸。
“炮制刀尸时,须将刀魄置于水精之中,以内息催发水精之力后,秘穹会带着接受秘仪之人飞转,同时自水精中迸出一道灿亮异芒,直射受术之人眉心——咸信就是这道异芒,将刀魄中所蕴,‘刻’进了人的脑识;至于是什么道理,我和高柳蝉都无法解释。”
老人露出自嘲般的笑容。
“我吸收横疏影进入组织,是从号刀令得到的启发。若能由音韵入手,破解号刀令的秘密,如此秘穹、水精乃至刀魄的运行之理,便有机会获得合理的解答。可惜此法不通。”
耿照留意到他三番四次强调了“我”。
“但高柳蝉……不以为然么?”
“他说我这是投机取巧,我不否认。”老人不觉微笑,片刻才敛起笑容,轻哼道:“但他以为,必须由刀魄入手,才能通解其妙。一直到缩小的人工秘穹设计完成,实际制作出来,炮制刀尸才真正得到成功;在此之前,我们弄死了几个人,他便不肯再干了。
“秘穹运转起来的样子,活像个巨大的刑具,人缚在其中,一不小心就给碾碎了、甩烂了,要不就痛苦哀嚎而死……那是我这辈子最恐怖的经历之一。我不知三十年前妖刀之乱时,他们是怎生办到的,或许他们就是眼睁睁地看人死,或者当时的秘穹运作得更好,不似如今这般迟滞。”
耿照眼神很冷。“台丞客气。较诸用心,实无不同。”
萧谏纸笑得讽刺,并未辩驳,哼道:“总之,高柳蝉是不让我试了,开始着手设计缩小的秘穹,能更好的利用水精残力,非任其虚耗于推动巨大的石窟之上。他花了三年才成功,完成之后,却不许我寻人试验。”
但破解妖刀、乃至刀尸的秘密,也是追索阴谋之人的一条线索,牺牲了这么多人,背负着恶名,古木鸢与高柳蝉早已没有回头的路。
“他想了个蠢法子。”萧谏纸冷笑:“在确定复制秘穹不会弄死人之前,他只用自己来做试验,每回只尝试极短的时间,但每两三天就弄一回;随着间隔拉长,在人造秘穹上也待得越久。”
耿照听得目瞪口呆,几乎惊起。
“你是说七……高柳蝉他,也是刀尸?”
“那就要看你,怎么定义‘刀尸’了。”老人淡然道:
“这般胡搞的时候,我们还没有‘击鼓其镗’,没有‘失魂引’……什么药都没有,他是生受了刑架的痛苦,像是要给那些枉死的人一个交代似的,然后又挺了过来,唯恐他们的牺牲平白落空。
“他算不算是刀尸?我不知道。什么妖刀武功、违背常理的内力运行之法,他一样也没有,内外武功同原本一样,也不知是什么缘故。但刀尸有的头疼、失眠、杂梦,灵肉分离似的诡异体验……他一样都没缺,剧烈的程度,以致后来应付其他刀尸时,简直游刃有余。
“得到这种笑话般的结果,自是令人气沮;勉强要说有什么收获,便只有他对刀魄的感应,乃是空前绝后的强大,不惟感应,只消手握刀魄,他便能遁入虚空之境,我亲眼看他在睡梦中浑身发颤,真气以奇诡的形式奔窜流走,隔着大老远都能感受气机的异常。
“我这辈子,只见过一门像这样的武功,即使两者绝不相同,但与今世武学大相迳庭这点,却是一样的。”
耿照知道老人说的是太祖爷的“残拳”。看来那名异人传授独孤弋的,与妖刀刀魄中所藏同出一源,即是萧谏纸曾提过的“古纪武学”,在龙皇玄鳞统治东洲之时,流传于大地之上的神奇武功。
古纪武学何时断绝?何以断绝?至今已不可考。然而,根据这些残存的凤毛麟角,只能认为古纪武学强大之甚,是远超过今传的,是以残拳一出,天下无敌,当代无以抗衡者;妖刀离垢的武功,则使手无缚鸡之力的崔滟月公子摇身一变,成为血洗风火连环坞的火刀战将。
“可惜高柳蝉无法把那种武功带出梦境。它似乎藏得非常深,心识一回到现世里,就连求生意志都无法将之激发出来。”听起来他们真还试过什么九死一生的办法,耿照想像两个老人拼命地想试出解梦之法,莫名地觉得诙谐极了,原本的满腔怒气,似乎稍见平歇。
老人看了他一眼。
“后来,他想出了一个法子。他偶然收养的一个孩子,用以排遣长生园的寂寞日子,每天睡前总缠着他说故事,给了他灵感。他每回亲试秘穹之后,便以自己为媒介,手握刀魄,用额头贴着那孩子的额头,试图将‘梦境’传给他。
“‘这样最安全。’——他总是这样说。这法子虽见效奇慢,可能要花三年五年、乃至十年才能果,判定有影响,他遁入虚空,浑身牵引的气机,据信已悄悄改变了孩,让他先带有古武的底,毋须习今世的功诀,便跑快、跳,身健壮,或许在入虚致静的修练,比旁更吃……”
耿照怔了许久,回神才眶热,咬银牙,不让渍溢。
“怪他,有实话,问愿不愿承担,让在,冒了试验失败的风险……,他不曾辜负的信赖,他直是疼,即使冒险,他宁挡在身,让承受的降至低。这点,的叔来有改变。”书案边满卷轴的藤篓,取物,推至桌缘,赫是簇新的昆吾剑。
“拿给染红霞娃娃。谅必不是毫觉,邵咸尊厮,不是什善男信,切莫轻信他。”萧谏纸冷哼:
“,让送此剑断肠湖,全是外。我的原,是透横疏影,安柄抗衡妖刀锐的正剑,到派备,算是某预防措施。岂料师不利,我在灵官殿厢的安被彻底破坏,断肠湖这边,了料外的强敌。”
耿照闻言凛。“何阿……不是们的?”
萧谏纸哼笑:“笑话!我挑选的刀,若非派资质佳的轻,便崔娃娃般,拥有殊异体质,兼且破,已路;将来谋际,他们便妖刀武铲除恶,洗刷污名,平息传武,联系古今传的宝贵。
“虽身分贵,名毫根基的知乡,算绑秘穹,不是徒增添牺牲的风险已,简直是脱裤放!谁这等聊来?栽培刀,达到目的便随抛弃,管他是是,毫顾忌。”
耿照思绪飞转,沉:“这来,啸扬堡的何堡,非是等?”
萧谏纸了。
“,火的试验尚功,剑奇的莫殊